老者慢慢睜開眼睛，從座上站起來，眺望那無底深淵的某處，抬手一指，攏統地指明方向：「我能感覺到那一帶的力量湧動，惡魔應該就在底下深處。」

「準備好氧氣面罩吧。」說時，又看向了凱爾。

「本小姐真的很討厭你們這些星綴萊的教徒，沒有感情、沒有慾望，連正常對話都不會，實在令人厭惡。」惡魔咧起嘴巴、咬牙切齒，有一瞬間變得猙獰可怖。

「你應當好好感謝凱爾，正因為和他有約在先，我才不想親手殺死你──」薩忒菈深深呼吸，再次回復平常那優雅的姿態，心情平和地繼續說道，「但這並不代表我不能放任你自生自滅。」

「不過，假如你願意向我支付一點點代價，定下一項對彼此都有利的契約，我可以對你的無禮既往不咎，也承諾將你送抵聖所。」

「當然，你亦可以選擇拒絕或是沉默......然後繼續與更多被魔力所吸引、覬覦人類血肉的深淵生物戰鬥，直到筋疲力盡，被牠們所吞噬。」

凱爾默默從身上掏出一個呼吸面罩並裝在自己臉上，「左側舷窗下方第三個格子有面罩。」，他一邊說道一邊看向外邊，修長的手指不斷敲打著儀錶板。

要莽還是要穩，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，至少對於絕大多數的人是這樣。

但凱爾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能力，往日的空賊人生早已鑄就他無畏且精妙的飛行能力，更遑論在深淵穿行的技巧了。

「我要衝下去了，不想害死自己就不要發出聲音。」，話音未落，飛艇前端猛地向下傾斜，整艘飛艇機借著重力的牽引快速沉入深淵迷霧中，引擎發出的聲響竟比預想小了不少。

「情緒，會影響思考。因為人不是神，所以只能這樣子，來維護『人』的公理。」
「何況，溝通了結果會有什麼改變？你的慾望，我們的理想，本就是不可調解的。」
不知道什麼原因，凱伊突然開口說話了，不同於之前的，惡魔或許還能感覺到些許的情緒波動，隨著一字一句的吐出，給人的感覺便越發冷淡。
彷彿被什麼東西支配了一樣……。

洛依照凱爾的指示從格子取出一副面罩，熟練地戴在臉上，然後抓緊牆上的握柄、穩住身體，準備迎接衝擊。

飛艇闖入霧氣的一瞬間有種撞到液體表面的感覺，速度一下子就減慢下來。在霧氣的侵蝕下，飛艇外部的漆料褪色，某些靈敏的儀器失靈，當漫漫青霧湧入駕駛室時，在場的二人都能感覺皮膚有著灼燒的刺痛感，不難想象如果直接將氣體吸入肺部會帶來怎樣的折磨。

凱爾熟練地駕駛著飛艇，如同魚兒在水中游泳一樣，安靜無聲地快速前進。艇首一盞半毀的探照燈朝迷霧深處著射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柱，從左到右、從右到左，反覆掃過一遍又一遍。

完全依靠目力的探索過程沉悶且重覆，直至探照燈正式報廢、光芒完全熄滅時，眼前依然是同一片迷霧。當下，凱爾彷彿隱約聽見一道低吼聲在遙遠的前方響起，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，抑或只是因期望而產生的幻聽。

「七情六慾是活著的表現，於你們（人類），於我們（惡魔）都是一樣的。那些叛徒...
星綴萊才是反常的一方。」

「你...是不顧現實的理想主義者嗎？直到現在還以為單靠理念就能擺脫困境？」女性搖搖頭，輕蔑地一笑。

「我不喜歡違反契約，那不符合惡魔的美學。所以你大可以認為只要是我願意許諾的，那就必會實現。」她甩動輕盈的長髮，稍為改變了坐姿，一臉認真的說道。

「我的要求很合理，只是想禁止你使用任何手段傷害我。」

「本小姐也不喜歡咬文嚼字，所以對於『傷害』的定義，你只需依照字面意思去理解──拿劍刺向我會構成『傷害』，但把我推下深淵則不然。」

「還是你有更好的想法，不妨說出來？」

聽聞前方疑似有異響傳來，凱爾下意識用手指敲打起儀錶板，『這很大可能是巨怪的聲音......但也可能是薩忒菈他們，我應該賭嗎？』，他在心中問著自己，雙瞳中光彩閃爍不已。

突然，凱爾的腦海裡閃過薩忒菈的身姿，那如同損壞寶石的斷臂尤其明顯。

「籌碼是兩人，獎品也是兩人......但賠率很高啊。」，凱爾呢喃道，他的眼中一抹厲色閃過，「那就賭了。」，語罷，飛艇緩緩飛向那聲音的來源。

「我不需要回去聖所。」凱伊說道。
「無論我去到哪裡，老師一定會跟上來的。」
「但是，我無法勝過你……在這裡。」
「我可以不傷害你，直至離開這裡……但是惡魔，星綴萊必將重新封印之。」

並非漫無邊際的挑釁，只是將想法「誠實」的表達出來。
這樣的異樣感，遠勝於先前見面時，薩忒菈應當也有所察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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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S. 是說 洛 會知道凱伊的狀況嗎？

惡魔慢慢抬頭，遙望更高、更遠處，片刻之後，才將目光轉到凱伊身上。

她似乎有察覺到凱伊身上的異樣，眼睛慢慢瞇成一線凝視著他，不過最後也只是輕笑面對：「哼哼，我可不會答應讓你封印我自己，不過其他條件...倒是可以接受。」

「凱伊．圖瓦里將與薩忒菈立下誓約──」女性坐正身子，肅穆地讀出誓詞。

「凱伊．圖瓦里承諾在離開深淵層之前，不能以任何手段傷害薩忒菈；薩忒菈承諾會將凱伊．圖瓦里帶到洛的面前。」

「若然其中一方違約在先，另一方亦不再需要遵守約定；違約的人的靈魂將會感受到烈火燒灼般的痛感，遭受永恆折磨。」

語畢，她以後腳跟輕踢了觸手一下，底下的龐然大物隨即心領神會，似是想要迎接凱伊一樣向他伸出了觸手。

「想清楚後再跨出這一步。」薩忒菈嫣然一笑，對凱伊作最後的提醒。

凱爾最後決定轉舵駛向聲音的來源，飛艇船體開始向前傾側、緩緩下潛。愈是往深處，霧氣的密度愈高，前進遭到的阻力就愈大，視野很快就縮窄到只能看得見幾步之遙的事物，儀表的幾根指針不約而同地指向了危險的區間，隨後就不再跳動。

「我能感覺到，惡魔離我們相當接近。」

雖然仍然不見怪物或惡魔的蹤跡，但沉寂已久的老人卻突然開口說話，而凱爾亦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氛圍......這讓你想起了當初與薩忒菈定下契約的前一刻。

心底的鼓動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凱爾下意識瞇起眼，隨後他操縱著飛艇繞開薩忒菈可能在的方向，厚重的迷霧恰好遮擋了行進方向的微妙變化。

過了許久，凱爾的手指又開始敲打起儀錶板，『現在不能？她現在正在做不能被我或那個白癡看到的事......是凱伊？』，凱爾的雙目閃過一點陰狠，洽如他得知可能有人背叛時的反應。

『三分鐘......』，凱爾暗自計算著，『希望這不會是我最後的信任了，薩忒菈.......導師。』，他的胸腔中本應存在的朦朧溫暖逐漸消散，那種感覺比起迷霧更讓凱爾窒息。

伴隨著倒數一樣的敲打聲，飛艇緩緩隱沒在另一片死寂濃霧中......

「那裏有甚麼嗎？」
凱伊無法從她的表情中解讀出訊息，但是他相信在層層迷障，雙眼無法目視的地方有些什麼東西。
但又或者，所有的行為也只是她欺詐的一環。

「我與你立下誓約──」

「我不會傷害你，直至離開深淵；而你必須帶我離開此處。」

「若其中一方違約，則另一方無須遵循約定；違背者，靈魂將受業火灼燒，燃盡血液至死。」

凱伊覆誦了一次，內文卻有些許的不同。
凱伊踏出腳步踩上巨魷的觸手，並在同一瞬間攫獲牠的精神，卻沒有如之前那般將其粉碎。

「我覺得，可以出發了。」

凱伊踏上巨獸觸手的那一刻，隨即感受到契約的魔力充盈全身，並在眨眼間與身體融合，消失於無形。當他試圖使用魔力掌控巨獸的精神體時，巨獸也立即作出反應，開始不安份地扭動起來，並發出憤怒的吼聲。

「哼嗯～你真是毫不掩飾對我的惡意。」凱伊的行動，薩忒菈自然看在眼內，雖說這一舉措未有違反契約，但惡魔仍然忍不住嘲諷道。

女性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腳下的巨獸，嘴唇輕啟，唸出了如同波濤拍岸的聲音，青藍色的薄霧逐漸在巨獸周圍聚集，並慢慢轉化為黑色的濃霧，將凱伊的魔力完全阻隔，即將失控的怪物經主人的安撫後再次回復了平靜。

「起行了，去作最後的了斷吧。」女性語畢，巨獸的複數觸手用力合攏，產生一股強大的推力，乘載著二人往更高處進發。

如同凱爾手指敲打的節奏一樣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，艇內的某處再有一根導管因霧氣侵蝕而破裂，滾燙的氣體從斷口洩漏而出，船體的壽命亦似乎進入了倒數。

「為何要不斷繞圈。」雖然凱爾有意掩飾，但洛終究察覺到凱爾的意圖，他伸手搭在腰間的配劍上，即使相隔著面罩也能感受到他懷疑的視線。

對在雙方對峙之際，一陣如同號角般的咆哮聲響徹整片雲霧──